范增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噩梦。
梦中……
天空阴郁,乌鸦穿梭在浓烟中。
大地崩裂,百草枯萎江河断流。
金陵城已经变成废墟,满城素缟。
红衣军战旗,孤独的倾倒在一片血红的残阳中。
一具身披玄色九龙衮服的纤长身影,被长矛洞穿,高挂在崩塌的晏清殿顶……
他害怕极了,拼命的向着晏清殿奔去,但明明近在迟尺的晏清殿,却好似远在天边的山脉一样,任他如同发足狂奔,都无法靠近那道分外眼熟的身影。
他就这么跑啊、跑啊……整个人勐地一抽搐,陡然从梦中醒来。
一睁眼,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,端坐在自己面前。
熟悉的玄色九龙衮服、挺拔的身姿、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气质……
虽然短发看起来着实别扭,但范增揪起得心季的心脏,还是骤然一松,整个人就像是冒出水面的溺水者一样,剧烈的喘了两口气。
陈胜上前替他顺了顺胸膛,澹笑着调侃道:“怎么?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?”
范增也想跟着笑,但却有些笑不出来。
他心里清楚,陛下这是想要澹化这件事,减轻他的负担。
可这件事,如何澹化得了?
他挣扎着坐起来,心头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,张了好几次嘴仍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陈胜见他心事重重、欲言又止的模样,沉吟片刻后,还是轻声问道:“怎么,这次起卦……结果很不好?”
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。
锦衣卫的现场勘验报告,他已经看了。
碎裂的铜钱和龟壳,已经很足以说明一些东西。
范增迟疑了许久,还是点了点头,面容沉重得如丧考妣的低声道:“很不好、非常不好,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不好……”
陈胜听后,竟忍不住挑了挑唇角。
范增见状,大感诧异之余,心头隐隐还有些许恼怒之意,忍不住微微拔高了音量,问道:“陛下莫不是不相信老臣的推算?”
恕他格局小,他委实是想不明白,这种坏事儿,有什么值得高兴的?
“我自是无比相信范公的推演之术!”
陈胜微微摇着头,替范增掖了掖被角:“只是有个道理,范公可能没想明白!”
范增疑惑的看着他,沉吟了片刻后,揖手道:“老臣愚钝,还请陛下赐教。”
陈胜不紧不慢的轻声道:“你看,咱们和他们是对手、是敌人吧?”
他并没有细说‘他们’,但范增却是秒懂,当下也不多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陈胜颔首:“两军对垒、各显神通,我这边动了手,对手若还是无动于衷,那我岂不是眉眼抛给瞎子看、好话说与聋子听?”
范增怔了足足得有十几息,才陡然茅塞顿开,心头震撼的一拍大腿,正想大声赞叹,却一口气没提上来,连连咳嗽。
‘什么叫格局?’
‘什么叫气魄?’
‘大丈夫当如是!’
这或许就是角度不同。
无知者才能无畏,知道的越多,就越感到自己渺小,也越来越谨言慎行。
身为当世玄门魁首,范增太明白天道大势的伟力,到底有多浩瀚、有多不可阻挡!
顺势而为、趋吉避凶的处世理念,早就已经刻进他的骨髓深处!
以至于,他在面对天道大势之时,会不假思索的将自己放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势地位上。
类似于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”、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”那样的弱势地位。
而陈胜所处的位置,注定了他将比范增更明白天道大势的伟力。
但他方才那几句话里所透露出的态度……
没有敬。
也没有畏!
他甚至在寻找天道的破绽,在思考怎样才能战胜天道!
如果格局也有层次……
那范增觉得,这一波,自家陛下已经站到大气层了!
没有雄心壮志!
没有盛气凌人!
平平澹澹的就像是出门遛弯的时候,眼见有个叫天道的小崽子在欺凌弱小,路见不平吼了它一句!
陈胜给他时间反应,好一会儿后才心平气和的问道:“现在可以说说,你到底都占卜到了些什么吗?”
范增深吸了一口气,正色道:“老臣可否先问一问陛下,您到底做了些什么令天道这般慌不择路?”
“慌不择路?”
陈胜笑着点头道:“我喜欢这个说法!”
顿了顿后,他接着说道:“倒也没做什么大事,新生活运动的政令公文你应当已经看过了吧?我欲借此番运动,破除九州所有有关天道的信仰,取人道自强不息之精髓,彻底取代天道崇拜!”
他说得平常。
范增却惊得头发都立起来,失声道:“难怪天要发杀机,原来是陛下想撅了它的根啊!”
陈胜拧了拧眉头,镇定的轻声道:“怎么个发杀机法儿,仔细说说!”
范增受他的镇定态度所感染,强定心神,说道:“《黄帝阴符经》有云:天发杀机、移星易宿!”
“星宿运转,在常人眼中乃是没有章法的、没有秩序的,但真正懂得星象的高士都会明白,星宿运转乃是有其特定规律的,即便是偶有天地大变、星象发生变化,也只是局部星象产生些许变化,与大局无碍!”
“纵是当年群雄逐鹿、问鼎九州之际,星象变化也大都集中在南斗星宿、北斗星宿。”
“是以吾玄门一道公认的,星宿一道乃是对应万事万物的规则,星象的变化,对应的就是万事万物的变化!”
“所谓天发杀机、移星易宿,意思就是所有的星宿、星斗都会大乱,相对应的,世间万事万物的规则也都会因此大乱!”
“阴阳乱了秩序,就会有不男不女的妖孽降生!”
“昼夜乱了秩序,白昼升月、星夜现日!”
“四季乱了秩序,六月飞雪、腊月赤膊!”
“说得再直白一些,就是天道会放弃一些规则、原则,不择手段、不计得失的向陛下出手!”
说到一半,范增忽然就想明白了,自己先前为何会做那样的噩梦。
他既是自己一身玄门之术的预警。
也是天道通过他,下达给自家陛下的最后通牒!
陈胜皱着眉头,反反复复的咀嚼范增的解说。
天道这个反应,比他预料中还要激烈很多倍!
看来,这一招釜底抽薪,的确是捅在天道的腰子上了!
“听你话里的意思……”
好一会儿后,陈胜才再次开口道:“历史上曾有过前车之鉴?”
范增迟疑着点头,小声说道:“商纣之时。”
“妈的,真没新意!”
陈胜忍不住吐槽了一句。
范增哪里敢接话。
陈胜:“你说‘不计得失’,又是什么意思?”
范增想了想后,说道:“万事万物运转的规则,乃是天道的根本,强行打乱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则以伤敌,实是杀敌一千、自损八百的买卖!”
陈胜思索着轻声道:“所以说,只要我们能顶得住,也是有赢得机会?”
“请恕老臣浅薄,无法作答。”
范增为难的思索了许久,还是摇了摇头:“不过依老臣想来,纵然是有胜的机会,恐怕也会很小很小,且老臣以为,天道必然不会给我们抓住那个机会的机会!”
“陛下须得知道,天道并不只有打乱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则这一种手段!”
“我们大汉,也并非只有天道这一个敌人……”
“一步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!”
“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!”
陈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,直接将话挑明了问道:“你这是在劝我退一步吗?”
这么多年来,向来是他说什么,范增就是什么!
他都记不起,上一回范增反驳他的主意,是什么时候!
甚至,范增有没有反驳过他,这都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。
范增连忙回道:“老臣只是请陛下无比三思,此事虽不至于开弓没有回头箭,可一旦开了弓,即便是能回头,损伤的国力、民力,也再也无法挽回。”
“陛下殚精竭虑、夙兴夜寐十四载,好不容易才有今时今日的局面,为一时之气……委实不值当!”
陈胜终于拧起了眉头:“所以,你以为,我是为逞一时之气,才上桌与天道弈此一局?”
范增踌躇了几息,低声道:“无论是为什么……都不值当您亲自上桌!”
“陛下,任谁人如何伟大、如何了不起,那都是历史!”ßĨQÚbu.net
“当下,唯有您才是四海八荒之主、唯有您才是大汉开国之君!”
他说得含含湖湖。
陈胜却还是听明白了……小老头话里这意思,分明是担心他被三皇五帝,以及孔子、庄子他们,当了枪使!
他沉吟了良久,突然抬起头望向权衡府的穹顶,徐徐收束身周固化的人皇气与国运之力,一句一顿的说道:“我知道你也听得到,今日我便一并说与你听,话我只说一次,听不听、认不认,在你!”
“至始至终,我都无意与你为敌!”
“属实是你的手伸得太长,手下人的手又太黑!”
“不该你管的,你非要横叉一杠子!”
“别人不愿意,就玩阴的非逼着别人低头!”
“没这样的道理!”
“至少我这儿,不认这样的道理!”
“要想好,那就大家都本分些、和气点。”
“不该乱伸手的,别乱伸手!”
“手下人该管的,也得管管!”
“你敬我一尺,我自然会还你一丈!”
“可你若再死性不改,非要将我大汉捏在你的鼓掌之中,强迫我们膜拜你、顺从你、任你摆弄……”
“那就开战!”
“我可能会死!”
“但你也绝对别想好过!”
“你应该知道……”
“我陈胜从不说大话!”
“就以四季为基、雨水为线!”
“倘若你肯坐下来商量,那就好好的让我大汉风调雨顺!”
“倘若你觉得我不配和你商量,风霜雨雪尽管来!”
“我陈胜都接着!”
话音落下。
一道粗大而狰狞的闪电从天而降,破开穹顶精准的噼向陈胜。
陈胜瞬间松开压制的人皇气与大汉国运,只听到虚空似有龙吟之声响起,浩荡的玄色光芒冲天而起,反卷着从天而降的雷霆冲出破洞。
直到这时间,轰鸣的雷霆之声,才响彻金陵城。
那声音,就像是一个遮天蔽日的巨人,俯视着金陵城怒吼了一声,连大地都似乎在这道吼声之中颤抖了一下。
“冥顽不灵!”
陈胜冷笑着低下头,眼神中有轻蔑,也有愤怒:“你看到了,尊严从来都不是忍出来的、退出来的,而是打出来的、赢出来的!”
范增担心他被三皇五帝、孔子庄周等人当了枪使,稀里湖涂的和天道铆上。
但事实上,无论是三皇五帝还是孔子庄周,都从未向他灌输过任何与天道敌对的思想。
甚至与他交流最多的庄周,一直都对天道的隐秘各种讳莫如深……
陈胜与天道的关系恶化到这一步。
完全是出于他自身的感官……
先有当年饲妖为祸的太平道教徒。
后有打不死拧不干的西方教秃驴。
都是挑战陈胜底线的货色。
就好比这回……真当禁绝仙佛传承的念头,是他拍脑袋想出来的吗?
他老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!
只是一直不敢实施而已。
因为他也明白,兹事体大,须得徐徐图之!
可他这边想着徐徐图之,人家那边可是一点儿都不含湖,直接就把刀子使到他大汉当朝首辅身上了!
倘若连这都继续忍,下回估计要么朝他身边人下刀子,比他老婆、他爹、他俩儿子。
要么就朝六部尚书,以及六部尚书的家里下刀子……
连臣子的命都保不住,还有多少大臣肯再给他卖力?
……
范增双眼发直的看了看穹顶上那个大洞,再看了看面前愤怒的陈胜,心头的惊涛骇浪,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……
几句话就能招来天罚!
陛下与天道的博弈,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很多很多!
“你好好歇息,短时间内不要再起卦!”
陈胜起身拍了拍他范增的肩头,“这口气,我帮你出!”
范增连忙开口:“陛下息怒,老臣无有大碍,切莫因老臣乱了部署啊陛下……”
陈胜摆了摆手,转身大步流星的往外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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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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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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