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日前。
李有得如同过去几日一样因心里记挂着“负荆请罪”的事而心神不宁,见了王有才都不太乐意搭理。
但王有才今日看起来格外高兴,他面上依然涂着厚厚的白.粉,与早已不再将脸涂成白色的李有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他笑得如弥勒佛一般,眼底却暗藏阴狠。
“李公公,怎么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哪?”王有才笑眯眯地说,“可是有什么烦心事?说出来也让我替你参详参详,毕竟你我同僚一场嘛。”
李有得不想理他,冷哼道:“与你何干?让开!”
王有才偏不让,笑容依旧:“李公公,何必如此呢?你的烦心事,说不得我就能替你想出个好法子呢?唉,说起来这都多少年了,咱们毕竟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,本该站在一边儿的。”
李有得冷冷地看着王有才不吭声。
王有才并不介意自己说单口相声,只是怀念地说道:“这都十二年了吧。”
李有得面色微变。
王有才觑着他的脸色道:“当初咱们四个里,有义与你走得最近吧?”
“老黄历还拿出来说什么?”李有得冷哼,“让开!”
王有才不以为杵,反倒笑得分外得意:“那怎么会是老黄历呢?呵呵,有些陈年旧事,还是挺值得咂摸的。”
李有得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有才,没等对方继续说话便硬是挤开他往前走去。
王有才转头看着李有得的背影渐渐远去,阴毒地笑了笑,往反方向而去。
李有得却因为王有才的话而更为心神不宁。
十二年前的事,他放在了心里,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谁也没有告诉。照理说,王有才也不会知道的,可为何他会特意提起?
李有得很清楚,那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,否则怕是他的小命难保,他沉默了十二年,几乎已经将那事忘记,王有才又怎么晓得的?听王有才的口气,他应当是知道了一二,但并不清楚全部,否则这会儿王有才便不是来试探他,而是直接跑去找皇上了。
李有得心脏跳得飞快,可这时候他愈发不能有任何动作,一动不如一静,如今王有才不清楚全部的事,只要他不自爆马脚,王有才绝没有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得知真相。那件事,如今除了皇上之外,便只有他知道了,而皇上并不知道他也知道。
今日天有些阴沉,一如李有得此刻的心情。身后跟着的阿大知道此刻李有得心情不好,也不敢出声打扰他。
李有得忽然停下脚步,震惊地看着前方。
阿大差点撞上李有得,慌忙问道:“公公……”
“不许跟过来!”李有得说完便快步往前跑去。
阿大只得眼看着李有得跑进了景仁宫,那宫殿里平日无人去,只有一些洒扫的宫女内侍出入。他不敢跟过去,又不想远离,只得站在原地,心焦地看着前方。
天色不大好,李有得跑进景仁宫时便觉得眼前一黯。
他的视线扫向四周,竭力搜寻着什么。
是他眼花了么?还是……
忽然,一个人影闪过,进了宫殿深处。
李有得双眼猛地一瞪,快步跑了过去。那是……那是……
“有义?!”
十二年前已经死去的人,此刻会出现在这儿么?然而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的这个少时好友死去啊。有义许只是失踪了,关于有义已死的事,是他猜的。可后宫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无缘无故失踪,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来……
李有得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不可能是刘有义,但他还是克制不住过来了。十多年前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滚,他在这空旷的宫殿之中寻找着旧友的踪迹,记忆中香甜的枣泥糕似乎就在眼前,他看到了好友那憨傻的笑。
“有得……”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,李有得蓦地回头,只见一条条垂下的帷帐之后,一道烛光照出了个模糊的影子。
“有义……”李有得惊楞地看着那人影,忽然往前走了几步。
那人道:“我……我死得好惨啊……你、你为什么不救我?”
李有得往前跨的脚顿时停下,甚至惊慌地后退了一步:“不,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!”
“你知道的啊,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死……”那人的声音愈发凄厉,“你只是怕了,所以不敢来救我,我不见了,你问都不敢问!”
李有得说不出话来,他想起了那时候刘有义惊慌失措的模样,那时候他说出的那骇人听闻的事……他不但不敢问刘有义的去向,他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,刘有义最后见过的人是他!
时间仿佛倒流,回到了十二年前李有得最软弱无力的时候,他眼睁睁地看着恐惧得面无人色的刘有义离开,却无能为力,只是怕得浑身哆嗦……
“不,不是!”李有得大声否认着,这时一阵风吹来,前方的帷幔被吹起,他瞪大双眼看着原本藏在后头的人,蓦地冲了过去。
那人眼见着自己已经暴露,慌忙掉头就跑,李有得却死死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,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后,他面色难看得吓人,眼里冒着怒火,似乎想将眼前这人生吞活剥了似的。
“你是何人?怎么敢在这儿装神弄鬼?是谁派你来的?王有才是不是?”李有得一连声地质问道。不久之前王有才刚提过刘有义,如今便有个长得跟刘有义有几分相似的小内侍故意来诈他,不是王有才那狗东西想要害他,又会是谁?!
“小人,小人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那人像怕得狠了,不停地哆嗦,又挣扎着想跑,可李有得又哪里会松手,二人就这么僵持住了。
“别想跑!在皇宫里装神弄鬼,你可真是胆儿够肥的!跟我来!若你肯招出王有才,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!”李有得抓着那人便往外走。
那人也是吓得六神无主,在李有得转身扯着他往外走时,他忽然用力将李有得一推,后者没防备,砰的一声撞在了柱子上,手也松开了。那人转头便跑。
李有得是被一阵阵滚烫的热燎醒的,他揉了揉脑袋,终于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。
一定是王有才那狗东西干的!
他狠狠地咒骂了一声,下一刻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。
周围一片火海。
那装神弄鬼之人的手上本拿着蜡烛,二人争执间蜡烛落了地,偏偏李有得又被撞得昏迷了过去,火势逐渐蔓延,终于将他包围。
李有得恍惚间似听到外头有鼎沸人声,然而此刻活活被烧死的恐惧包围了他,他顾不得想太多,手忙脚乱爬起来,刚要往前,前方的梁柱竟砰的一声砸了下来,吓得李有得猛地后退了两步,随即赶忙将沾上身的火苗拍灭。
四面都是火,李有得呆呆地站在原地,竟不知该往何处去。
他要死了么?十二年前侥幸活下来的他,今日竟要死于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?他怎么能甘心!
火势越来越大,李有得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难以维继。
他忽然想起了还在府中等着他的陈慧娘。那个女人真是被他惯坏了啊,旁人恨不得舔着他的鞋底来讨好他,她倒好,还敢给自己脸色看,可他不但不气,反而甘之如饴……
若是他今日死在了这儿,那被他惯坏了的小妖精又要如何活下去?
李有得心里忽然生出无穷的求生欲,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!
他脱下外衣裹在自己身上,瞅准了火苗最薄的位置,猛地冲了出去,刚逃脱便立即将着火的外衣脱了,蓦地往外冲去。
“公公!”阿大手里正提着水桶准备去救火,见了李有得立即惊喜地叫道。
除了阿大之外,救火的人还有好些。
李有得却没有理会阿大,也没有理会任何人,他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,不去管此刻自己的狼狈,快步向宫门跑去。
就在生死的那一刻,他想明白了。什么配不配的,都不重要。他必须立即回去,他要回去告诉慧娘,告诉慧娘,他有多在乎她,他有多喜欢她,即便身为卑贱的阉人也想像个男人般喜欢她,宠着她,他不但想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,他还贪心地想要她的爱……
宫门就在前方,李有得脚下的步子更快了。
她说过的,她说过她喜欢他,像是女人喜欢男人般喜欢他,她说的那些话,他都记得的!她不能反悔,他要告诉她,他爱……
“抓住他!”
一队士兵急速跑来,为首者一声厉喝,宫门口的侍卫却犹豫着不敢动李有得。
“这是皇上的口谕,谁敢违令!”为首者又是一声大喝。
那些侍卫终于变了眼神,忙将衣衫不整的李有得按住。
“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有得,你们怎么敢!”李有得尖声叫道。
那为首者终于赶了过来,让自己的人抓住李有得,面容威严地说道:“李公公,您这是要去哪儿呀?皇上有令,要请你回去面圣呢!”
李有得面色一变,皇上平日里要他面圣又怎会派出这样的阵势?只怕事情有变……他望着那为首之人,绝无仅有地低声恳求道:“萧大人,我出宫一趟便立即回来面圣,你通融通融如何?”
萧大人冷笑一声:“李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,皇上要见你,哪有让皇上等的道理?走吧!”
“萧大人,萧大人,就一会!我只出去一会……”李有得被人拖着往回走,可他的双眼却忍不住看向宫外,眼看着自己离宫门越远,眼底的绝望气息便越重。
就差一点,就差那么一点……
他或许永远也走不出皇宫了,就跟他的旧时好友一样。他或许也永远无法告诉慧娘,他想告诉她的一切了。
不远处,有人看到这一幕,掉头便走。
*
陈慧放下正在看的书,惊讶地看向小六:“什么事这么急?”
“来不及多说了姑娘,先离开李府!”小六急得额头冒汗,又看向小笤和小五,大声道,“快,有什么简单的收拾一下,立即走……不,来不及了,别收拾了,快走吧!”
陈慧极少见小六如此慌张的模样,她问道:“是公公让你来通知的吗?”
小六忙点头:“是,是公公从宫里传消息出来的!陈姑娘,咱们快先走吧,不然就来不及了!”
陈慧见多了电视剧里磨蹭导致失去逃亡最好时机的例子,因此这会儿便当机立断道:“小笤,小五,带上我那个装银子和首饰的匣子,走!”
小六见陈慧并没有追着问情况,松了口气,转身便在前领路,边走边道:“马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!”
陈慧没有说话,回头见小笤和小五也跟了上来,便也专注于自己前面的路。
陈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但很显然,李府里知道出事的人只有他们四人,他们很快便到了后门,果然有一辆无人的马车,小六和小五上前驾车,陈慧默不作声的在小笤的帮助下上了车,没等她们坐稳,马车便动了起来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马车停下,小六道:“陈姑娘,到地方了。”
陈慧下了马车,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小院门外。小六从马车上跳下来,拿出钥匙打开院子门,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子出现在陈慧面前。这个独立的院子不大,可能就比她的梅院大上那么一点,像是普通百姓住的地方。
小六将马车拉进来停好,陈慧就站在院子里,直到小六弄好了站到她面前,她才出声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小六面上犹带着惊惶,闻言说道:“小人也不知宫里发生了何事。只是公公让人递话出来,让小人立即带着姑娘走。”
“那这里是……”陈慧看着这个小院,这绝不是临时能找到的地方。
小六从车上拿下一个布包交给陈慧,陈慧接过打开,里头有小六,小笤和小五三人的卖身契,以及一些地契房契和大额银票。
“屋子里还有……”小六指了指身后的屋子,轻声说道,“这些是公公早就备好的。公公他……他早就开始备着了,他说,他这样的身份地位,迟早有一天会出事,这些便是公公几个月前便为姑娘备着的。公公先前就跟小的说过,让小的此时转告姑娘。公公说,姑娘从今日起便是自由的了,所有的这些,都是姑娘的。这么多好东西,别白白送了人,招个好拿捏的男人入赘,钱财一定要看牢。”小六说着哭了起来,“公公还、还说,他的忌日别忘了给他上柱香就行。”
陈慧呆呆地听小六说着,忽然转身进了那些屋子,一间间看过去。这些屋子外头其貌不扬,然而里面却藏满了宝贝,其中主屋的衣柜里还塞满了琳琅满目的女装。ŴŴŴ.ßĨQÚbu.net
陈慧深吸了口气,转头走了出来,走到还在啜泣的小六面前,问他:“公公他……他……”她又深吸了口气,将涌上来的哽咽吞了回去,继续道,“他犯了什么事?你一点都不知道吗?”
小六摇头。
陈慧抬起双手捂着脸,却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。
李有得这个混蛋,明明连敞开心门接受她都不敢,却偏偏瞒着她早早把她的后路给安排好了。小六说这是几个月前的事了,那时候他就已经偷偷想过会是这种结局了吗?这个人……他怎么这样!他怎么能这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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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沈兄!”
“嗯!”
沈长青走在路上,有遇到相熟的人,彼此都会打个招呼,或是点头。
但不管是谁。
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。
对此。
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。
因为这里是镇魔司,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,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,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。
可以说。
镇魔司中,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。
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,那么对很多事情,都会变得淡漠。
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,沈长青有些不适应,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。
镇魔司很大。
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,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,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。
沈长青属于后者。
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,一为镇守使,一为除魔使。
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,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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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一步步晋升,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。
沈长青的前身,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,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。
拥有前身的记忆。
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,也是非常的熟悉。
没有用太长时间,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。
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,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,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,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。
此时阁楼大门敞开,偶尔有人进出。
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,就跨步走了进去。
进入阁楼。
环境便是徒然一变。
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,但又很快舒展。
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,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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